長篇《家道》
《出口成章下筆成詩~賢者李玉江》(之1)
導言》世紀新聞社長洪錫銘《家道》谨以此书献给我逝去的母亲!
李玉江
一.五世同堂
“四海春风浩荡,九洲日月华光。
人间正道是沧桑,修齐治平事、乾坤蕴良方。
牧童横归牛背、短笛信口无腔,
贫贱富贵又何妨。忠厚传家久,诗书济世长。”
一曲《临江仙》道出了古今多少志仕仁人的家国情怀。我的故事,也在此吟赋中慢慢拉开了惟幕………
在新中国成立十年庆的前夕,我出生在辽西丘岭蒙辽交界处,一个叫慕家洼的小山村。村子不大,百十户人家,背山面河,山青水秀。从小长辈们就常常吟给我听:
背靠青山面对河,山光水色共婆娑。
农家自有农家乐,何必拂尘苦奔波。
我的出生,是父母最引以为自豪的一件大事。因为他们为此续上了本家五世同堂的香火。虽然在建国初期,老百姓的生活还十分困难,但这一声啼哭也确实让我一百零一岁的太祖眼前一亮,让我八十岁的太爷年轻了许多,当然还有我的爷爷,他又可以偷偷地在夜里看家谱了,又可以偷偷地燃香祷告了。此时此刻,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列祖列宗们汇报了,汇报中更勾起了爷爷对往事的回忆。
故事要追溯到1935的春天。
大老爷,大老爷…仆人秀姑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老爷慕敦儒的内屋。
“大呼小叫的,惊了老太爷子怎么办!”大当家的慕克仁一边给他的爷爷慕德广往嘴里喂水,一边看了一眼父亲慕敦儒。
秀姑喘息未停,却也像似没听见慕克仁说话一样,继续说,恭喜太老爷,老爷啦,是、是、是乾田屋的生了,生了个大胖小子。”
“什么,生了?生了还不快说。”慕克仁腾地站了起来,也顾不上给爷爷喂水了。
慕敦儒也兴奋起来,他趿着鞋,从坐着的红木椅子上立起来,走过来靠近父亲慕德广:“爹,你当上老祖宗了,咱慕府积德,五世同堂啦。”
慕德广听到这,先是怔了一下,说:“我当上老祖宗了?哪屋生的,咋不抱过来让我有看?”慕老爷子毕竟九十九岁了,显得有些迟钝。他有一个儿子,五个孙子,重孙子,重孙女一大帮,今天当上老祖宗啦,一时还没弄清楚是哪个屋里生的。
“爷爷,是我屋里的乾田,乾田他当爹了。”慕克仁抢着回答,满脸的自豪。
“奥,是乾田啊,那还不赶紧扶我去西院看看。”
“爹,咱一会去,等她们安排妥当了,还不过来请咱吗。今天是清明,您呀,还是先给这五世孙起个名字吧。”慕敦儒说。
正说着,慕克仁家的大奶奶搀扶着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从后院大步小量、兴高采烈地回到前院。婆媳俩虽然年纪相差近三十岁,但身型胖瘦相差不多,同是富富态态的身体,着黑衣黑裤,缠着裤角,由于自幼裹脚,四只三寸多长的小脚如同苞米棒的形状,走起路来像两只大企鹅,八字型向外撇着。
可别小看了这一对婆媳的小脚,走路姿式像企鹅似的很滑稽,她俩可是慕氏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两位女人,可以说,慕府的生活之路离不开这两双小脚。老太太慕孙氏,十六岁过门,嫁给了只懂医术,光会读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的书生慕敦儒,并一口气为慕家生了五儿俩女。如今五个儿子中。老大慕克仁操持家业,老二慕克义经营店铺,老三慕克礼在镇子上当差任职,老四慕克智打理学堂,跑跑外事,老五慕克信与老太爷在药铺坐诊。两个女儿也都成家立业,各有幸福归宿。因此,这慕孙氏子孙绕膝,劳苦功高,而这位大奶奶,便是慕克仁的妻子孔德英。她同样为慕家生了五个儿子,三个女儿,并与慕克仁一起操持慕氏家业,侍奉上两辈子老人,深得爷公公慕德广、公公慕敦儒.婆婆慕孙氏的信任与器重。慕氏东西两院有二十几名长工、丫头,都被这位慈眉善目的孔德英使唤摆弄得得心应手,心悦诚服,全家二百多亩上好的田地也耕作得顺风顺水,年年仓满廪足;上下老少七八十口子人,一团和气,其乐融融,没有孔德英这么一个老好人左右协调,上下周旋,还真是不行。今天,这慕孙氏当上了老太太,而孔德英也升级为奶奶了,她俩虽然脚小,那也得大步小量呀。你看她俩满脸是汗,面带春风,笑若桃花。
走进屋来,慕孙氏笑呵呵地坐在炕沿上,喘着气,大儿子慕克仁赶忙从地柜上给母亲把长烟袋装好递过来,慕敦儒一侧身用火柴给老伴点上火。这条长烟袋有两尺来长、紫檀木的烟袋杆,黄灿灿的铜烟锅,鸭蛋清似的玛瑙嘴儿,慕孙氏美美地吸上一口,看了大儿媳孔德英一眼,孔德英便心领神会地开始江报:
“爷爷,你说这乾田的媳妇还真争气,坤田,屯田家的先后生了两个丫头,她这怀的晚,却抢先生了个胖小子,七斤六两、母子平安。这可都是沾了您老爷子的福啦,咱慕家祖上有德,您跟我爹都有文化,快给我这孙子起个名字吧!将来呀,也像他的老祖宗、老太爷一样,考秀人、举人,中个进士啥的!”孔德英这几句话说的,把全家老少夸了个遍。慕敦儒听完,干咳了一声,说道:“名字呀,我也想了想,按家谱排呢,他们这辈应该占“思”字,今天是清明节,爹,你说乾田的儿子叫思明怎么样啊?咱是书香门第,这也正应了孔老夫子的那几句话“视思明,听思聪、色思温、貌思恭、言思忠等九思呀。”慕敦儒不紧不慢地先跟老太爷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“哦,这个提法倒是不错,可克仁、克义他们哥五个,已经生了十个儿子,这十个儿子中,老大乾田刚刚开了个头,生了个儿子,老五到老十还没娶妻呢,谁知道将来他们能给我生多少个太孙子啊,怕是这“九思”它远远不够用呀!”你看这慕德广快一百岁的人了,帐算的还是很清楚的,说到“九思”,他一点也不糊涂。
“爹,那好办,生多少,咱就往下排多少呗,反正思富、思琪、思龙、思凤、思文、思武这多的是。”慕敦儒又跟他爹解释着,并瞧了瞧老伴慕孔氏,向老伴发出了求助的信号。
此时,慕孙氏也不喘了,她明白慕敦儒的眼神儿,只见她往坑沿里挪了挪,左腿的小腿肚子依旧搭在炕沿下,把右腿抬起盘在左腿上,并用右手把“小苞米棒”脚往里掰了几掰。左手拿烟袋往鞋底上磕了几下,说道:“思明、慕思明,这个名字挺响亮的,叫着也顺口儿,我说行,克仁家的,你说呢?”
孔德英听婆婆在问她,马上收了脸上得意的笑:“这事,我听你们长辈的,全由你们几位老人家做主,咱是书香门第,用孔圣人的话起名字,我当然高兴,谁让我娘家也姓孔了呢。”
慕德广听了儿子、儿媳、孙子媳妇几人的这一番话。似乎也觉得不错,他点了点头,慢条斯理地说:“好吧,就占思字,叫思明。坤田、屯田家去年生的那俩太孙女,也顺便起个学名,叫思英、思娥吧。等孙子请满月,一同公布一下。”
“思英、思娥?”慕孙氏抿着嘴,品着两个重孙女的名字。慕敦儒赶忙替父亲解释了一下说:“上古时代,尧帝的两个女儿叫女英。娥皇,后来嫁给了舜帝,爹这名字,起的好啊!”
“这可真是太好了,一会我去告诉坤田家的和屯田家的,让她们俩也高兴高兴。”孔德英抢着说。虽然她夸了爷公公,但心里尚有不服。她心说:“俩孙女都会跑了,才有个大名,真是重男轻女。”可她想只归想,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。
慕德广随父亲自山东蓬莱逃到辽西是哪一年的事.他已经记不清楚了。他只听父亲说,由于家里遭到重大变故,无法生活,听说东北这地方地广人稀,易于生存,便一路向北,来到了辽西。那一日,天色已晚,且阴云密布、雷声大作,这爷俩历尽千辛万苦,一路坎坷,此时人困体乏,见路旁有一瓜棚,便避在里面。第二天天亮的时候,瓜地里来了一位老者,到瓜棚中叫醒了父子,弄明白了情况之后,便有意将父子俩留下。他说:“我呢姓王,人们都叫我老王头。我这十几亩瓜地呀,也是老辈子当年开荒得来的,如今呀,兵荒马乱的,年景也不好,倒是还能混个生活,我老头子六十八啦,只有一个女儿,早已出嫁,你爷俩如不嫌弃,又没有它处可以落脚,就留在这,帮我侍弄这十几亩薄地吧。”估计当时的老王头也是看上这山东汉子的身板好了,反正,自此,这瓜棚便成了父子二人的家。
老王头多了帮手,这瓜地也有了起色。这慕氏爷俩一壮一小,每天都长在瓜地里,掐蔓儿、打杈、翻秧、拔草、习种些葱蒜、韭菜、萝卜土豆等蔬菜,每有闲暇,慕父便从怀里掏出几本药书,教儿子德广背药名,记药性、识药方、找穴位,看舌苔。小德广虽然只有六七岁,还没读过书,但在父亲的熏陶下,不但字识得快,而且一本儿《黄帝内经》,他很快便能倒背如流。这让老王头看在眼里,真是喜在心上。所以,他待慕氏父子如同亲儿子、亲孙子一般。
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了几年,老王头一命归西,在临终前,他把这片瓜地托付给了慕氏父子。此时,慕德广十二岁,俨然像个大小伙子啦。爷俩晴耕雨读,勤俭持家,一边靠着这块地过日子,一边抽空四处去采集中草药,为乡亲们诊治个小病小灾,这样时日久了,一来二去的,便有了些名气。而这瓜棚的所在地,也便被大伙三传两叫地唤成了“慕家瓜铺,”“慕家洼”啦。后来便约定俗成有了“慕家洼”这个名字。
要说这慕家洼,却也是一块风水宝地。它东西、北面环山,属于努鲁儿虎山的余脉,山不高,却树木葱笼,西南是河,老哈河的一条支流自南向西又向东北划了个圆弧,将这片山村半包围了起来。山水之间围成了一大片开阔的平整土地,而老王头的瓜地,便是这片开阔地中的一角。
慕家洼的父子俩由于勤劳纯朴,热情大方,又懂医术,又会诗文,所以人缘不错,在当地很快便有了些名气,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,爷俩先将瓜棚建成了草屋,又将草屋换成了土坯房,后来儿子大了,爷俩又在瓜地旁盖了一座四合小院。不久,这小院便门前多车马,治病的、攀亲的,有事没事闲打捞的都多了起来。慕德广到了十七岁那年,还是王老汉的女儿有眼光,托人上门提亲把自己的女儿孙氏嫁给了他,两年后生子慕敦儒,这小敦儒也是聪明伶俐,读起书来过目不忘,对爷爷、父亲的几本家传医书一看就懂,一学便会,背起孔孟道的《四书》《五经》,也是如数家珍,滔滔不绝。因此,在当地小有名气,这孙氏更是亲上加亲,将自己的远房侄女娶过门来,从此便开启了慕氏家族五世同堂的生生不息之路。
如今的慕家大院,占地二十多亩,四周用黑土夯起来的院墙,厚厚的足有三米多高。正门朝西,大门楼高高耸起,宽敞通透,方正气派,黑漆的大门,庄严厚重,门楣之上,红匾黑地烫金四个大字:忠厚传家。匾下高悬四支大红灯笼,随风轻摆。大门的南侧,门脸是慕氏药铺、杂货铺、豆腐房、粉坊,北侧是门房、碾房、磨房、兽医站、铁匠铺。从大门入到院中,中间的一条甬道自西向东,甬道南北依次排开,前后三四排的正房小院,互为整体,又自成一户,这其中有田字辈如乾田、坤田、屯田、蒙田的住宅,有食堂、学堂、长工宿舍,人们习惯将之称为西院。
而与西院用矮墙小门隔开的东院,则是慕敦儒与父亲慕德广的内宅,它居东靠南,人称前院,前院之后依次是“克”字辈慕克仁、慕克义、慕克礼、慕克智,慕克信的住宅,人称后院。所有住宅的北面还有菜地、羊栏、猪圈、马棚等一应俱全。
今天是孙子慕思明满月的大喜日子,虽然很多近亲属已经提前几天到来,但仍有亲朋好友,老邻旧居从一早上便陆续登门。
孔德英与几位儿媳妇、侄媳妇正紧张忙碌地安排着一天的主副食谱,特别是对于中午的饭菜,她要求厨房必须提早准备,先按一百二十桌下料,要备足备好。这时老六颐田偷偷地溜进了厨房,朝丫头、下人们做了个鬼脸,顺手抓起两只煮好的猪肘子、三个刚出锅的大馒头,装进了事先准备的的牛皮纸袋子里,掖入怀中,颐田扭身要跑,却被母亲孔德英一眼瞥见:“老六,你个馋鬼,又干啥呢?”
“妈,没事,过来看看,需要我做点啥吗?”
“做点啥?你能做啥,去你大哥屋里把孩子给你太爷送过去,一天见不到也不行啊,顺便告诉你太爷一声,今天大喜的日子,家里人客多,我们几个后厨捞忙的,就不去前院请安了。”
“好嘞,马上就去。”颐田撒丫子跑了。
“哎,可咋整,都十七八的大老爷们儿了,人家媒婆给介绍了好几个对象,家庭条件都挺好,人家姑娘也蛮不错的,就是不打拢。”孔德英望着儿子的背影,自言自语。
这颐田来到大哥乾田的屋里,跟哥嫂交待了母亲的安排,也不多说,抱起大侄子便走。大嫂蒋月菊忙把一个奶瓶子塞在他的手中说:“你慌什么慌,别毛愣地把你大侄儿闪着啊,让老太爷他们都稀罕稀罕,就早点给我抱回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话说完,人已经没影啦。
颐田抱着侄子跑出来,听到“咩,咩,咩”的羊叫,便知道长工老杨叔已经赶着羊群上山了。他顾不得送大侄子,快步流星地追了出来。出了大门,便拐入东边的山坡下。
“老杨叔,今天她来吗?”颐田追上羊官老杨叔问道。
“这我可说不好,不知道这丫头最近忙啥呢,总把这大一群羊交给我自己,庄稼都半尺高了,有时候怕啃青,我一个人还真挺忙乎的。”
羊官老扬叔是慕府的长工,放羊多少年了,彼此处得融洽,颐田与他所提到的她,是老杨叔的小女儿杨秋月,今年十七了,由于冬闲的时候被四爷慕克智允许到慕家学堂里听课学习,认识了颐田等慕家的少爷、小姐。颐田对她是一见倾心,总是借机把家里好吃的、好用的东西偷偷地塞给她。农忙的时候杨秋月母女俩也常到慕家做短工,最近庄稼长高了,一个人去山里放羊有些吃紧,女儿秋月便抽空出来帮父亲圈羊。因此,颐田便觅得这个机会与杨秋月会面,今天他怀里揣的猪肘子、馒头,便是此用。老羊官知道这俩孩子的心事,但迫于门第观念,料定此事不成,便嘱咐女儿且莫高攀。开始时,女儿听从了老羊官的嘱咐,断绝了与颐田的往来,可是最近一个时期,苗头有些不对,女儿秋月不但常来,有时还给颐田一些报刊、书籍之类的东西来读,这让老杨叔有些摸不着头脑。这时,颐田怀里抱着的孩子哭了,老杨叔知道今天的日子,出门前孔德英曾安排他早些收羊,以便早点回来喝上几盅喜酒,于是他急忙催促颐田快点回家,这宝贝孩子在他的怀里,一会贺喜的老少亲戚们都到了,找不到孩子那该如何了得。
可这孩子一哭,却引出来一位躲在大树后面的人。只见她厉声喝道:“慕颐田,你抱谁的孩子,都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学好,你、你真让我失望。”
只见这姑娘说完,一跺脚、一扭身,抹着眼泪跑了。
“秋月,你别瞎猜,更别冤枉好人。”颐田嚷着便追了过去。
“我冤枉好人,你是好人吗?”杨秋月不依不饶。
“这是我大哥的儿子,要不你问问你爹去。”颐回解释着。
此时,颐田抱着的孩子哭得越发地厉害了,老杨叔站在远处高喊:“你两个先别胡闹了,颐田少爷,快把孩子送回去,看一会儿你惹了锅,家法处置。”秋月、颐田听到这,都收住了脚步。
“你大哥的孩子,就是那五世同堂的宝贝啦?是我错怪了你啦,给我抱抱。”秋月破涕为笑,走近颐田。
颐田听了这话,赶忙殷勤而又自豪地把孩子递过去,并随手将奶瓶子也给了秋月。
“空瓶子有什么用,爹,你的羊不是有奶吗?颐田快去挤点热羊奶。”杨秋月安排着。颐田也不怠慢,与老杨叔从羊群中找到那只带羔的大肥羊,三下五除二,便挤了满满的一奶瓶。有了奶,孩子便停止了哭声,而且还喝得津津有味。而颐田欣赏着喂奶的杨秋月,心里流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。
只见此时的杨秋月,两条细长的腿前后叉开着,半斜着窈窕的身子,右胳膊蜷曲向上,托住孩子,左手握着奶瓶,含着头,向左倾着脖子,一头秀发泼了下来,遮住了脸,几乎覆在孩子的身上。待怀里的孩子吃了五六分钟后,她收回了奶瓶,仰起了专注的脸,把鸟黑的长发往脑后一甩,一副女性的柔情暴露无遗,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闪了闪,盯在颐田的身上;鹅蛋型的脸庞,白里透红;鼻梁直挺,鼻头带汗微微上翅,粉唇半张半合,欲言又止,这真是:
弥弥春野壮禾初,滴翠山不枯。
羔羊温顺长角,弱女子、湘灵如。
逢乱世,行江湖,岁同途?
血凝易水,魂染秋峰,气贯苍庐。《诉衷情》
颐田愣了半响,忙从怀里往外掏来事先准备好的纸袋子,木讷地靠近前:“这些给你。”
“不是告诉过你吗,我不稀罕你家的这些吃的用的。快拿回去,我不要。”
“都拿出来了,我怎么能再拿回去,你快点揣回去,中午吃吧,最后一次。”
“最后一次,最后一次,都几个最后一次了,我不要,这要是传出去,好像我是个贪图之人似的。”
“传出去,你想传给谁呀?你现在就告诉我大侄儿吧!”颐田开起了玩笑。
颐田把今天最重要的主角、大明星给抱走了,这可让慕府上下炸开了锅,前院的老祖宗慕德广先吵吵着今天早上没见着太孙子,慕敦儒吩付人去两院打听后,才知道在颐田这里出了忿子。这爷俩的火气可就上来了。到是慕德广先平静了些,他急忙命二孙子慕克义卜了一卦,慕克义很是沉稳,他先是虔诚地朝着四方分别拜了拜,然后动了六爻,原卦、变卦折腾了几分钟,口中念念有词。
“元亨,利贞,勿用有攸经。变在六二、屯如邅如,乘马班如。匪寇婚媾。女子贞不字,十年乃字。”
“别婆婆妈妈的,你倒是告诉你爷爷一个结果呀。”老儒公慕敦儒看儿子慢条斯理的样子,有些不耐烦地说道。
“结果不都说了吗。元亨,利贞!亨通之至,有利于所占问之事,等着吧,没大事的。”慕克义解释了一下。然后又小声地叨咕着:“是哪个屋的又动了婚了,没听说呢?”
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克义呀,你去后院跟你妈她们都说一声,别让她们着急。”老太爷子还真是挺操心的。
说不着急,那都是假的,这后院和西院可就不一样啦,婆婆媳妇丫头下人们,每个人都是东寻西找,火火风风。学堂药铺、碾房菜园,就差老鼠洞没人钻进去找了。孔德英还是比别人沉得住气,她一手扶着婆婆慕孙氏,一手拽着大儿媳蒋月菊,让蒋月菊回忆当时老六颐田来抱孩子的情景。她安慰着自己的婆婆,也不让儿媳着急,高声说道:“大伙都别瞎操操啦,老六颐田是孩子的亲叔权,他知书达理的,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,没准一会儿就回来啦。全院所有的人都别乱,也别大呼小叫地惊了老太爷和亲戚们,各屋的人都马上回各屋去,亲戚故旧的陆续都要登门了,是哪屋的,哪屋人要负责接待好,别慢待了人家。后厨那边再增加几个人手,中午的酒席不能差,八碟八盘八碗要汤足料满,慕家的风俗不能坏。说到这,孔德英突然想起一早上颐田去了厨房,他马上说道:“淑敏赶紧去把老七需田和淑艳给我叫来,问问老六最近都跟谁来往。老三屯田、老四蒙田,你俩带几个人分头出去找找,东山根儿、西河套都去看看,没准老六是带我大孙子赏风景去了呢。都按我说的,分头去吧。”
还别说,经孔德英井井有条这么一安排,大院里还真就秩序了许多。屯田、蒙田腿脚快,带着人,出门便各奔东西。老七需田和小一岁的淑艳也赶忙来见大娘孔德英。
这里先顺便给各位做个交待,慕府上下门户大、人丁多,咱先顺理一下头绪:慕德广有一个儿子慕敦儒,就是举人老儒公,现今78岁,其妻慕孙氏。老儒公与慕孙氏育有五个儿子,即慕克仁、慕克义、慕克礼、慕克智、慕克信。在这五个儿子中,老大慕克仁与妻子孔德英生有五儿三女,即乾田(排行老大),屯田(排行老三),颐田(排行老六)、有田(排行老八)、泰田(排行;老九),三女是淑梅(排行老大)。淑菊(排行老四)、淑芬(排行老五)。(續)
老二蔡克义与妻周富荣生有三子二女,即坤田(排行老二)、蒙田(排行老四),升田(排行十一),淑兰(排表老三).淑艳(排行老七)。
老三蔡克礼与妻汪元芳育有一子谦田(排行老五),二女淑竹(排行老三),淑芳(排行老六)。
老四慕克智与妻闫玉敏育有一子慕需田 (排行老七),一女淑丽(排行老八)。
老五慕克智与妻张欣芝有二子恒田(排行老十),随田(排行十二),一女淑香(排行老九)。
而思字辈,目前是两女一男,即坤田与妻孟小杨之女慕思英,蒙田与妻王晓红之女慕思娥,以及乾田与妻蒋月菊所生的儿子,也就是今天的主角慕思明。
交待完上述的家长里短,老老少少的几辈人物关系,我们再接上文。老四蒙田带着三个下人出门向东,在山脚下的羊肠小路上正与洋洋得意,美滋滋归来的颐田撞个正面。
“老六呀老六,你可真是打铁烤糊了裤裆——看不出火色来。今天是啥日子你知道不?还把这宝贝疙瘩抱出来逛风景,回去有你好受的。你仨还愣着干啥,还不快点回去报信。”三个下人飞也似地去了。
“四哥,什么大不了的,至于吗?就两个猪肘子、三个大馒头吗,是谁给我告了密了吧?准是快嘴丫头冬雪。”颐田心里有鬼,把事想到猪肘子和馒头上去了。
“与人家冬雪有啥关系,快点,跟我回家,把猪肘子和馒头送给谁了,交待一下吧。”蒙田说道。
“我能送给谁呀,自己吃了。”
“自己吃了,你的肚量见大呀,两个猪肘子,三个大馒头,你自己吃了?可别跟四哥说是大侄儿帮你吃了啊”。
“大侄儿他还真不饿。”颐田说完忙打了自己一下。
“别跟我打岔,你不说我也知道,到时候受了家法,别
怪别人看热闹啊。”
“四哥,你不是那样的人。再说了,你去县城约会老同学的事,我可是只字没提过,要不一会回去,我跟四嫂言语一声!”
“老六,你少来这一套,我去县城那是正事,陪五叔一起去的,你去言语吧,看你四嫂信你,还是信五叔的。”
俩人你来我往地这么说着,早有孔德英与蒋月菊等在大门外了,婆媳俩看见颐田,赶忙跑过来,蒋月菊接过孩子,孔德英揪住颐田的耳朵,他咬着牙,低声说道:今天不是跟你算帐的日子,你好自为之啊!”便各自去处。
慕颐田早上弄出来的小乱子,并不影响慕家的满月庆典。这种大规模的喜庆活动,可是近几年以来十里八村少有的。按照老爷慕德广的要求,要大摆宴席三天,再唱皮影戏三宿。而今天中午的宴席是首秀,也是主宴,意义非常重大。慕府前院食堂的内厅可容纳三十桌,伙什们用木杆布幔在食堂的窗外搭上抱厦,即以食堂的外墙南墙做伙墙,再往前接出二十几米的木棚,用宽幅的红布将另三面围起来、中间留出一个三米宽的出入口,顶上同样用围布绷紧,这样在抱厦内同样可以摆上三十桌。孔德英早已将自家亲威、往来宾朋、左邻右舍等能参加的人员算计到人头上。按照她跟婆婆慕孙氏的计划,今天的宴席共一百二十桌,分前后两游开席,每游六十桌正好。
遵从当地的习俗,出席这种场合的人物除了自己家七八十口子人之外,能坐第一游宴席并在内厅三十桌就位的有这样两批人,一批是当地有头有脸儿、风光八面的人物。他们多是贤达人员、官场职事,商界精英等等。这部分人员能围成五桌,由慕克仁、慕克义等负责陪同。如当地乡公所的头号人物、慕克礼的顶头上司杨福兴杨主席;乡维持会郝修茂郝会长;贸促会张连义张会长;留守王爷府的大管家王常善;乡贤白举人白汀;乡儒赵秀才赵瑾如;师爷孙有仁;帮会头目周鼎坤等等。第二批便是老少亲家,老少姑爷儿,老少舅爷子,老少联襟儿。这部分人都是近亲属中的上等客,同样不能怠慢。外面的三十桌则是远亲近邻,这部分人多是放下手中的活计,依礼勿匆而来,随个人情份子,吃完了酒席、恭维几句、客气一番便匆匆而去。而第二游入席的,则是本家人,帮工的、捞忙的,住娘家的女儿,外甥(女)等小辈、晚辈,亲戚故旧、长短工、佣户们的家属等等。
这种大规模的宴会有一个必不可少的人物,那便是大司仪、大支客的。在当地,能给慕府当大支客的,只能是鲍五爷。可别小看这大司仪、大支客的,他可是“八面玲珑,左右逢源,会见风使舵,能顺水推舟,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,逛了什么庙念什么经,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人物。他没有官职,却人人都能给点面子;没什么身份,但谁家没个红白喜事的呀?这鲍五爷平时走乡串户能看个阴阳风水,逛集赶店,帮人当个经济,谁家有婚丧嫁娶、满月寿辰之事,他都会提前到场,先行策划。今天的鲍五爷更是精神百倍,只见他头戴瓜皮小帽,身着青色长衫大褂,白底黑帮千层底的布鞋,腰里扎条带子。满脸的笑容,似乎能融冰化雪,一缕三寸长的胡须,动而不乱,随人喜怒,一副大嗓门更是敞亮:
“各位老少爷们,老亲故友,老邻旧居,各位官爷执事,师长贤达们,今天是慕德广老爷子慕府五世同堂的满月庆典,这在咱这十里八村中可是不多见的大喜事,百年不遇今天遇,千载难逢今春逢啊,慕府今天是让我们都开了眼啦,沾了大喜气啦。能赶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,那就是三生有幸。所以呀,今天是好酒好菜好招待,中午大宴,晚上还有皮影戏,一唱三天,现在咱们开始围桌。来、来、来,杨主席,您内厅请来,内厅请,随老儒公到二号桌就座啦,二号桌来客一位喽。哟,白举人、赵秀才,您二位也内厅请,三号桌就位,老少亲家、老少姑爷子,舅爷子们,你们可都是东家的上等客,抓紧到内厅入席喽,东家早有安排,都抓紧往内厅请,五号桌到三十号桌,自排辈份,自选座位,自由组合,每桌六位,请啦,请啦。老儒公的几位亲家,您里边请啦,那几位大姑爷子,您就别推让了,还客气个啥呀,都抓紧里 边请、里边请。酒可是要烫撺了啊,酒可是要烫撺啦。”
这鲍五爷的大嗓门,一口气喊了足有十分钟,他看着人们有秩序地里厅外房地分桌这么坐定,心中得意,顺手抓起一个大搪瓷缸子,咕咚、咕咚连喝了几大口红茶水,继续他的活计:
“咱今天的酒席分为前后两游,东家备好了上等的白酒,备了八碟八盘八碗二十四道大菜,各位老少爷们,七大姑八大姨,乡里乡亲们,可要吃好喝好喽。小辈分的、没急事的、住家的闺女、不走的客、想喝拉桌酒的都等第二游,各位乡公贤老、官爷贵人、老少亲家、姑爷,舅爷的,各位东家都看一看、数一数到齐了没有,第一游席马上可要上菜了,咱是开船不等客,到时候有落下的可别挑理,人多客杂,难免出错,各屋照顾好自屋的人。十号桌还缺一位,十二号桌缺一位,快看看是哪屋的喽,马上开席喽,开席喽!”
这鲍五爷又是一通高喊,第一游的六十桌可就座无虚席了。此时的鲍五爷从袖筒里拽出一条白毛巾,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,一边喊道:“各位老少爷们、老亲新朋、老邻旧居,各位达官显贵、师父师爷,大家安静一下啦,吉时己到,下面请老儒公接慕老太爷就座,咱们掌声欢迎啦!”刚刚肃静下来的客朋,立马掌声一片。只见老儒公灰袍灰裤,黑鞋白底,他高高的个子,直挺的身子,稍稍向右倾斜,双手搀扶着父亲慕德广。慕德广比他儿子慕敦儒矮半头,他黑裤黑袍,袍上嵌着几团酱紫色圆型福禄寿禧的图案,头戴一顶瓜棱礼帽,帽上镶着一颗鸡蛋黄般大小的紫红色珠子,这颗珠子随二人缓慢的步伐,熠熠生辉,并将光线折射到四周。待到近前,只见慕老太爷慕德广,三寸白须,颤颤微微,两眼深陷,目光深邃;双唇干瘪,红紫上挑;鼻梁高挺,宽额大耳,笑意盈盈,春风满面,他左手捻着一串东珠并挽着儿子的小臂,右手拄着一条檀木拐杖,腰背有些前驼,但精神矍铄。爷俩前后左右向各桌的人们点头示意。待爷俩在一号桌前坐定,两名丫头到老太爷的身后拉开靠墙的围幔,露出后面山墙上早己是挂好的红色幕布,只见幕布的中间镶挂着一个金色的是有三尺见方的大“福”字,福字的两侧是一幅长联。上联是:“忠厚传家同堂五世今方有。”下联是“诗书济世齐寿万年邦国兴”。
在人们品味、赞叹这“福”字、撰联之时,只听鲍五爷亮嗓一开,洪钟一般:“开席——走菜喽——!”洪钟之后,便是一排二十几位汉子,手把穿盘,鱼贯而入,每个穿盘中有酒有菜,他们依次从一号桌开始,只几分钟的功夫,各桌的美味佳肴便摆了个满满当当,四围几叠。酒自不必说,是当地最好的泥坛老烧锅,而连桌上四围成圆,三叠成摞的八碟八盘八碗,不仅看了让人眼花瞭乱,更是让人口水直流。
这八碟是拌杏仁、拌花生、拌海米、拌凉粉、酱鸡脖、酱口条,酱羊肝,酱鸭舌。
八盘是溜腰花、溜三样、溜四喜、溜白肚、扣肘子、烧牛柳、趴全鸡、烧鲤鱼;
八碗是烩丸子、烩三尖、烩饹渣、烩排骨、萝卜炖牛肉、雪里燕烧豆腐、猪肉炖粉条、小鸡炖蘑菇。
宴席开始前,鲍五爷先请老儒公慕敦儒致了个欢迎辞。老儒公看了一眼父亲,站起身,右手捏着一支蓝边大酒盅,向前排两个桌子中间轻移了两步,说道:
“承蒙各位父老乡亲,尊老遗少,世亲故友,官商达人之抬爱,今天我慕府高朋满座,佳客如云,实乃吾府上下人等三生有幸。在此,我谨代表全族老少对各位之光临深表谢意!”老儒鞠公躬致谢之后,继续说道:“当今之天下,风云变幻莫测,我等虽偏居一隅,亦是安少忧多。今承天公赐福,观音送瑞,吾府不仅添丁进口,而且迎来了五世同堂,此之幸虽是我慕府之幸,亦是众亲众友之幸。今借重孙之降,聚以酒戏,叙以情深,虽粗食陋含,淡菜薄酒,亦不成敬,万望各位,高端深饮,畅叙开怀,大口朵颐,使吾心安。慕府处事,唯诚唯仁,唯义唯厚,唯忠唯信,能在此地立稳,多仰赖众人拾柴,众友相携,众亲相助,众贤相抬,众仕相举。故吾府之有,皆众亲友之有,扶弱济孤,吾当头筹。今依家父所愿,我在此向各位宣布:一是悉数免去众佃户陈年之租;二是长短工等粮俸再翻一番;三是亲戚旧里,有求必应,全力相抚。”
席间掌声喝彩声一片。鲍五爷刚要亮嗓,早有乡公所的杨福兴杨主席站起身来,只见他方面大耳,膀大腰圆,同样是手里捏看蓝边大酒盅,嗓音厚重,一边向一号桌慕德广老爷子身边挪,一边高声说道:慕老爷子,先恭喜您当上老祖宗了。我敬您一杯,希望明年再喝上您百年大寿的喜酒,说完杨福兴一仰脖,干了“大蓝边”。干完之后,他一眼瞧见有奶妈抱着五世孙站在慕老爷子身旁,忙不迭地又倒上一盅说道:“我再敬一杯,吟诗作赋的我不会,趁着秀才,举人们没开口,我先打油几句:
同堂五世出慕府,老的欢来少的舞。
慕氏人丁多少位,容我老杨细细数。”
伴随着掌声和吆喝声,早有两个下人,各托有一幅刚刚书写的对联站在慕老爷子的身旁,鲍五爷赶紧抢过话茬,高声说道:“杨主席的诗作的好啊!但到底慕氏人丁多少,咱边喝边数,边喝边数。”他指向那幅对联,说道:“这是白汀白举人为喜事写的对子,白举人您来给各位读一读。”
白举人白汀起身,往鼻梁上推了推他那圆框老花镜,干咳了两声,谦恭地说:“各位同仁、故友、乡亲,今日慕府逢弄璋之喜,迎五世同堂,实乃世之罕见,可喜可贺,吾等亲历,亦为幸事,酒肉快哉之时,拙笔成联,送与璋玉之材,略表寸心,这联是:
开弓天岸马慕府添新丁,
奇异人中龙社稷育栋梁。”
白举人的话音未落,却见内厅处走来两人,一边拍着巴掌,一边用蹩脚的口音说道:“好个添新丁育栋梁啊,慕老爷子,恭喜恭喜了!”
只见这两位,笔挺的身材,身着日本军服,一高一矮、高瘦矮胖,一前一后阔步向前排走来。慕克义、慕克礼见此,赶忙起身离席相迎:“不知之郎君、中树君二位光临寒舍,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!”
“哪里,哪里,中国有句古话,叫来而不往非礼也,我与中树君到此,深得克义兄的照顾,今日府上有喜,我俩不请自来,克义君、克礼君不怪罪的就好。”这位高个子说道。
“岂敢、岂敢,快里边请,里边请,咱们喝上几杯。”慕克义边说边往里做着手势。
“酒地就免了,我俩地还有公务。今日贺喜,中树君与我共同为小少爷送上怀表一枚,大日本皇家毛毯一条,不成敬意。”说完,二位将一支木盒和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递与慕克义,然后转身告辞而去。
这之郎君、中树君是何许人也,私下里有些客人在问,还是维持会的郝修茂郝会长给人作了解释,只听他神秘兮兮地说:“这二位呀,有点来头,1931年日本人占领了东北之后,咱这就归了满洲国了,日本人要把蒙东、蒙北的大量矿产物资等运回到本土,在咱的门前修了一条锦赤铁路专用线,而由于咱们慕家洼一带的地下有丰富的稀土蕴藏,所以呀,锦赤铁路在此加设了一个中间站,而维持值守这慕家洼小站的两名日本兵便是此二人。”郝修茂喝了一口老烧锅,瞪着牛眼睛环视了一下桌上的人,看杨福兴、周鼎坤不住地点着头,然后,他又洋洋自得地介绍道:“这两位日本大兵,高个子的是中尉井之郎,矮个子的叫下士田中树,两人在此值守,避免不了与当地接触,而慕府的二爷慕克义、三爷慕克礼与他们多有来往。有些事,我也常参与参与。”郝修茂得意的介绍着,脸上泛着红光,也没忘了吃肉喝酒。
这样的一段小插曲,虽然很快就过去了,但还是引起了慕老爷子的些许不快。老人家曾多次警告过儿子慕敦儒和几个孙子,不要与日本人有所接触,更不能走得太近,特别是不要打的火热。今日,日本人上门,虽然酒未端,菜未动,但人家的礼物到了,咱收了,伸手不打笑脸人,何况人家是带着厚礼来贺喜的呢!奈于各桌纷纷前来道贺、敬酒,老爷子也无暇多想,有些念头便一闪而过了。
宴席在鲍五爷的主持下,进行得井然有序,和谐欢快。按照当地的习俗,像这样的喜宴,剩下的饭菜肯定是要被参加宴会的女人们一扫而光的,一是要沾沾东家的喜气,二是拿回去让家里人也分享一下美食。因此很多人都是有备而来,兜里装着袋子,或是手里拎着篮子,对那些没有准备的,那些脸儿小不好意思动手的,慕孙氏和孔德英婆媳俩都要热情地招呼下人们找盒啊,碗啊,牛皮纸袋之类,给人家装上一些。她俩的“企鹅步”愉悦地穿梭于厅里厅外,人前人后,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一般。
晚上的皮影戏却又是另一番景象。在慕府的大门西两百米,是日本人新修的锦赤铁路,大门与铁路之间是一片树林,几十棵大杨树高耸入云,笔直参天;十几棵茂柳,技头婆娑,柔条重地,树干遒劲苍老,疤结深痕。在这高杨阔柳之间,有一棵苍凸的古槐。它有多大的年纪,无人知晓,树干需三人合抱,树冠遮去半亩多的天空,在离地两尺多高的树干上,有一树洞,可同时钻挤进去两三个孩子。古槐的树下,有两亩见方的空场,这个空场,秋季是慕家晒粮、打谷的场院,平时则是大人们谈天说地。休憩打趣的场所,是孩子玩耍嬉戏的乐园。今天便是唱皮影戏的所在。
午后未时刚过,影匠高升便带着女儿和四个徒弟开始了准备工作。他们以古槐为靠,在古槐的东面搭上一个吊脚戏楼,戏楼离地三尺,用几根粗木桩架起,横竖用水板铺成一个长九尺、宽四尺的戏台,台口对着东面慕府的大院。台子正面是一通透如镜的薄纱橱窗,长六尺、高两尺,左、右及背面用紫色布幔相围,布幔上下各镶有红黄蓝三色花边,花边上镶着七彩的丝线,南北的布幔下各有一斜梯,可供影匠们上下出入。
一群孩子神神秘兮兮地围着影匠们搭的棚子观瞧。并不时地问东问西,而影匠高升的女儿高春风则是抱着一张琵琶,端坐在道具的箱子上,生怕皮影人跑了一样,寸步不离。她的两只大眼睛不停的瞄着调皮的的孩子们,两个胆大的“半大小子”上前讨要皮影人看看,高春风乐乐呵呵,也并不吝啬,她从斜压的箱子里拿出来两支说道:“这是做影人的样子,硬纸壳的,送你们啦。”声音柔和清脆,银铃一般,把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子,弄得有些六神无主,忘了进退。高春风并不理会他们的眼神,长期在外漂泊,遇到的人多了,两个毛头小子又算得了什么。只见她从上衣怀里掏出一巴掌大小的圆镜子,对着自己的脸上下左右照了照,然后正了正头顶偏左“歪歪桃”的红头绳,之后她把脑后的长辫子捋到胸前,长长垂下、足有两尺多长,乌黑锃亮,涂了油脂一般,泛着青光。她歪着头,一手掐着长辫子的当腰,一手疏理着辫梢,微风过来,辫梢像毛毛草一样摆着,她上身穿着的斜开襟红碎花小蓝衫也陪着抖,几抹落日的余晖从她的后背上斜照过来,油板画一般, 煞是迷人,真乃是:
“春来何处,寂寞谁同路?
海上风行边塞渡,唤醒红翠满树。
春风无价可知,纵有湖水迷痴,
闲云莫来多事,扰我弄波泛诗。”(《清平乐》)
太阳落山的时候,这棵古槐树下便热闹了起来,远近的乡民们开始拖家带口地前来观戏占位,有的抱着蒲团,有的拎着马札,有的扛着长条凳,几个上了点年纪的,一看就是皮影迷,怀里还抱着几件厚厚的棉衣,虽然已经到了五月,但天气还是有些凉,特别是下半夜,甚至还有点冻。人渐渐地多了起来,慕府的老跑堂杜东庭在戏台的一侧支起了茶桌,还满来几大盘糖果、花生、瓜籽,边吆喝边给大人孩子们分发着。高春凤的头也不时地从帘子里探出来张望,目光炯炯,左顾右盼,像是在观天象,又像是在找谁,长辫子在右肩垂下,摆来荡去,鹅蛋型的粉面绽放桃花,着染春风,倩影依依。
随着“咚咚咚”、“镗镗镗”的几通锣鼓,影棚内的灯光渐亮,接着是一队队、一列列的影人透过薄纱橱窗,纷纷亮相,鼓乐声一阵紧似一阵,古老的吊噪高门唱腔首先叫场:
“繁花似锦三月天,草长莺飞夜色阑
慕府大喜庆三日,我等沾光福无边,福无边!”
屏幕上的影人钻天入地,闪转腾挪、刀枪棒棍,斧钺钩铩,几番对打武戏之后,连着又是几句对白:
男领:“伙计们。”
众合:“嗨!”
男领:“今天的日子怎么样啊?”
众合:“今天的日子好上好啊,今天是慕府的大喜之日,吉星高照、祥瑞盈门,紫气东来,福满乾坤啊。”
男领:“那我们还等什么?操起家伙,唱起来吧!”
众合:”对,唱起来吧,唱起来!”
接着便是一通锣鼓一通唱,一通花枪一通棒,简直是锣鼓声震天,枪棒舞翻场。
男领:“伙计们。”
众合:“嗨!”
男领:“今天我们唱什么呀?”
女领:“一唱《三打白骨精》来,二唱《四郎把母探》,如果大家还想看,那就来段《白蛇传》啊。”
在这锣鼓镲的说唱中,可就把事儿都交待清楚了。
了解皮影戏的人都知道,这类的民间皮影戏呀,前半场是垫场,是看热闹的,因此唱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,老少皆宜的,如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》、《哪吒闹海》、《劈山救母》之类,这类戏唱完,调皮的、捣蛋的、看热闹的都回家睡觉去了,接下来才是给影迷们准备的桥段。如《杨家将》、《赵氏孤儿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《薛礼征东》之类。有一些老影迷,前半场压根就不来,专等下半场静下来的时候来,因此前半场那是看热闹,后半场是听门道;前半场是看个痛快,后半场是品个享受。而影匠们更是深知这个理儿,所以,他们前半场重锣鼓,重杂耍,弄个声势,弄个雷声大,让嗓子适应一下,热热身,而真正见功夫的是在下半场,品戏的、懂行的都留下来了,他们听的是腔调的一扬一抑,过门的一转一合,看的是动作的一招一势,一收一放。花腔,水调、平韵,高音儿、开嗓各个环节的衔接配合,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,表现得是否淋漓尽致。因此这个时候,唱戏的投入,观戏的认真,简直能达到唱者听者的二者合一,这样的境界才是最高的,彼此享受。都说“一唱到天亮,唱的不想停,听的不想走,”就是这个理儿,双方都在这样的夜里过足了瘾。
高家的皮影班,是远近出了名的,师博高升是主唱,他的调门极高,而且升到极高处不劈、不断、不瘪,顺势那么一转,婉约滑润地便回到了平稳处,他的手上功夫了得,两只手可以同时舞动六个皮影人,一个皮影人至少有五根细木棒操纵,所以他的每一个指缝中至少有四根木棒,那舞动起来,真是叫人眼花缭乱,目不暇接。就这一唱一耍两手绝活,没个几十年的功夫,想达到这般炉火纯青,可真是难比登天,而功夫还在影人的举手投足、眉目传情与器乐唱腔的和谐一致上,虽说影人是用驴皮刻出来的,是“死”的,但它只要是通过艺人的手舞,通过灯光影照,通过与说唱不差分毫的衔接,便会有板有眼,有声有色,有灵有魂,活脱脱地呈现在观众们的面前,
高春风负责看护和传递备选道具,负责台下台上交流互动的口信送达。她一边准备好将要出场的皮影人,一边把退了场的皮影人收好,同时还要兼顾与东家和戏迷们的联络,如东家想讲几句话,想调整一下曲目,或者东家有赏钱,戏迷有馈赠、送个鲜花、果盘,现大洋之类,都由她负责传到幕后。而四个徒弟中,大徒弟天枢、四徒弟天璇司职锣、鼓、镲、竹板、板胡等器乐,一人多能,手脚并用。二徒弟天玑、三徒弟天衡两人负责舞动影人,辅带说唱,对白。几个人除了戏外,很少言语,只靠眼神儿动作交流,以免忙中出错。
台下的观众可谓是五花八门啦。早来占位的一群人围在小戏台的前方三米处,三几十人拢在一起,他们多都是听得认真,观的仔细,极少言语;台前居中偏左的几排靠椅,则是老跑堂杜东庭事先为慕府上下准备好了的。她们以慕孙氏、孙德英为中心,慕孙氏的亲家婆、娘家弟媳妇、孔德英及几位妯娌的近亲属等围坐左右。几个小辈分的孙男娣女,也陪伴其中。而台子的前方右侧以及大槐树后、杨柳树中,便是青年人和孩子们的天地了。老六颐田魂不守舍地四处张望,应该是灯火阑珊处不见人影;老七需田则不离戏台,眼神儿跟着跑前跑后的高春风的屁股打转;五姐淑芬、六姐淑芳则是坐在一块大石板上,遥望星空,不时地与躲在暗处的药铺跑堂赵九霄逗上几句与戏无关的闲话。慕克礼、慕克智先后来到戏台前转了两圈,分别代表老妈慕孙氏赏了几个戏钱,便背着手走开了。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是不知疲倦的,他们可以把汗透的衣服甩上了天,也可以把跑丢了的鞋子找回来再丢,丢了再找,等到弯月西悬的时候,第一场戏完毕,人走了一大半。此时,真正的皮影迷们便纷纷围上前,不过三四十人,而以上了些岁数的中老年人居多,年轻人只有需田傻傻地守在台后,颐田早没了影子,淑芬、淑芳也说笑着回了府,不知疲倦的孩子们,估计已经进入了梦乡,而高升与四弟子的演出似乎刚刚拉开了大幕……
三天的皮影戏下来,极大地满足了皮影迷们,更满足了撒野的孩子们。到底是萝卜青菜,各有所爱嘛。而有两个人却失落的很。一个是老七需田。第四天上午,高家的皮影班开始收拾物品,准备拆台打道回府了,他看着高春风一个皮影人儿、一个皮影人儿地边查看,边往不同的箱里装,不解地问:
“为什么要把影人的身子和头拆开了,分别装在两个箱子里呢?下次演出再找、再重新组合多麻烦?”
高春风忽闪着大眼睛,不假思索地说:
“老辈的规矩,就是这么定的。”
需田问:“老辈为什么要定这么个规矩呢?应当改一改。”
高春风笑了笑:“新来的徒弟都这么问,但到了后来就都明白了。”
需田有些疑惑:“那是为什么呢?”
高春风调皮地说:“你拜我为师吧,当了徒弟之后,就知道为什么啦。”
看着皮影班的驴车慢悠悠地走了,需田这心呀,不知还有多少疑问需要打开,他酸溜溜地靠在大槐树下,默不作声。
而另一个失落的人就是颐田了。说好了请杨秋月来看皮影戏,可是没来,没来也罢,连个口信也没有。这可急坏了慕颐田。熬过了三个晚上之后,第四天一早,颐田便去羊圈处等老杨叔,可杨叔住在长二棚里,他哪里知道杨秋月为何没来看戏呢。这更让慕颐田急火上身,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,无奈之下,他溜出了家门,直奔七里地之外的二道梁村去杨秋月的家里找。可迎接慕颐田的是一把大锁头,是走还是等,这也让慕颐田难以定夺,正在他来回走绺之际,杨秋月的母亲从村外归来,一打听才知道,这几天杨秋月进城了,说是去见一个小时候的同乡,具体去做什么,什么时候回来,尚不得而知。
杨秋月去城里见同乡,这对着急的慕颐田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。回到家里闷闷不乐,茶不思饭不想。这些变化是瞒不过孔德英眼睛的。待家里的亲威陆陆续续地的都送走了,她把颐田叫到身旁,说道:
“颐田啊,你这在城中的学业都停了半年了,到底是学还是不学也没个信儿,妈跟你说个事,我看你四婶的外甥女小玉啊,这几天来看戏,这孩子规矩,有礼数,也不花哨,你呢也老大不小了……”
未等母亲说完,颐田便明白了其中之意,他急忙打断母亲的话,说道:
“妈,您歇歇,歇歇吧,我先不考虑这事,明天我就去城里,把上学的事先订下来再说。”
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这与上学没啥关系,再说也不耽误你上学,我看这闺女行,咱就定了。”
“妈,你看行,那你给别人介绍介绍去呗,我看不行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,妈还能给你当上呀。这事就听妈的,定了!”
“妈,不能定呀,你要是这么定了,到时候可别怪我……”不等颐田说完,这回孔德英的火气可就上来啦:
“颐田,这几天的事,我可没跟你算账呢,你可别怪妈心狠,
你出去干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,那个杨秋月论长相、论人品是都不错,妈也看在眼里啦,但她是长工的女儿,进不了咱家的门,你少在这上动心思。”
“妈,既然你知道了,那我就请你高抬贵手,我就是看上她了。”
“你还真敢说。”孔德英说着就顺手操起来一把笤帚。
颐田并不躲闪,因为他知道母亲并不动手,长这么大,还没见过母亲动手打过谁,正在这两难之中,四婶闫师敏推门进屋了: “哟,这娘俩是干啥呢?颐田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,咋还跟你妈调起皮来啦?”
“嗨,儿大不由娘啊,他懂事,他懂什么事呀!”孔德英边说边悄悄放下笤帚,而颐田则借坡下驴,从四婶的身边,溜之大吉。
“这颐田呀,可是又长高啦,都快比我们需田高一头啦。”
“需田不是还小嘛,再说,需田可比颐田会来事。”孔德英回道。
“小什么小呀,需田是正月生日,颐田是头年腊月的生日,听着是差一岁,可实际小哥俩才差一个多月。”
“屋里的人客都走了吗?”孔德英岔开话题,与闫师敏唠起了家常。
“没呢,需田他姥姥还要住几天,外甥闺女明个走。”
“哦,住着吧,老太太喜欢吃啥,你就找他们去拿着做,这几天不忙了,我也去陪陪需田姥姥。”
“嫂子,都是你想的周到,这一大家子,全靠了你了。”
“唉,习惯了。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就好了,可这都当了奶奶了,还没熬出来呢。”
“呵呵,嫂子,你可别这么说,这家人呀离不开你,再说了,看老大乾田的媳妇多好呀,又厚道,又孝顺,还争气,真是难得呀!”
“嗯,要说乾田、屯田这两个儿媳妇,还真的不错,但要想支起这个家呀,恐怕都差了些。唉,我说他四婶,我看你那外甥闺女小玉这孩子挺灵透的,有主了吗?”
“嗨,小玉呀,没主呢,有合适的,嫂子你帮忙给选一个,你见多识广的。”
“现成的呀,你的需田。”
“不行,不行,需田才十六,而且老五谦田,你屋的颐田都没娶呢,他当弟弟的,急不得。”
“怕我的颐田没那份福气呀,这孩子最近老是起性子,咋还不如以前小时候听话了呢?要不我去老三屋里跟谦田他妈念叨念叨?”
“嫂子,还是算了吧,我看三嫂的心气太高,而且谦田在城里做事,怕是看不上咱家的孩子啊。”
说曹操、曹操到,俩人正这么热热闹闹地说着,三嫂汪元芳进院了。
“大嫂呀,在屋吗?怕是这几天累坏了吧!”真是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。随着问话,三嫂汪元芳已经快步,推门进屋了。这三嫂汪元芳比大嫂孔德英小六岁,比四嫂闫师敏大两岁,今年也是四十二岁的人啦,她的精气神十足,快人快语,心高气傲,与大家族里的人也都很合得来,是孔德英的好帮手,唯独与二嫂周富荣总是别别扭扭。
“哟,他四婶也在呀,需田姥姥走了没?接我屋去,我那娘家妈呀,多一天都留不住,老嚷嚷着要回家,惦记这,惦记那的,快让需田姥姥过去功劝她。”三嫂汪元芳话问四嫂闫师敏,却不住地斜眼看着大嫂孔德英。
“行,一会我送过去,让她们老姐俩唠唠嗑,唠起嗑来呀,回家的事就忘了。”闫师敏答的很快,并向炕梢移了移身子,给三嫂汪元芳腾了个地方。
“都别这屋那屋的折腾了,一会呀让老三屯田的媳妇去把她们都接过来,把咱婆婆也叫过来,我呀这几天还收了一点好吃的呢,请她们几位老人家都过来尝尝,孔德英说着,便喊院子里的丫头去找老三屯田媳妇王晓红。
住在西院的王晓红也是一位利索人,她抱为女儿思娥,快步流星地来到婆婆的屋子里,与三婶、四婶打过招呼,听了婆婆的吩咐,放下思娥,又快步地走了。在孔德英与两妯娌的说话之间,便有慕孔氏和她的二表妹子,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慕克仁家的院子,随后是三嫂汪元芳、四嫂闫师敏的娘家妈互相搀扶着来到了小院,四位老太太进屋坐在火炕上不到半个时辰,五嫂张欣芝把她的娘家奶奶也送了过来。
这一屋子的老少四辈婆婆妈妈,有盘腿坐在炕里的,有侧身坐在炕沿上的,有靠在地柜上的,有斜坐在木椅子上的,有抽汗烟袋的,有喝茶水的,有嗑瓜子的,有吃点心的,举手投足,说东道西,可就热闹起来了。这种景况,恐怕有十八张嘴也难以叙述得清了。也许这就是婆婆妈妈的的真实由来吧!
(續)